楚牧元识海。

那片由三百四十二人共同创造的，丑陋而顽强的血色奇迹，如同一幅烙印，完整地投射在他即将熄灭的意识之中。

燕赤霄那巨大的魔影在他耳边狂笑，声音里充满了鄙夷与催促：“看到了吗？蝼蚁的挣扎！毫无意义！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生存！快，把身体给我，我去杀光他们，为你复仇！”

然而，楚牧元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地响起，没有愤怒，没有绝望，只有一种大彻大悟后的淡然。

“不，你错了。”

他的神魂虽然只剩下被逼到角落里的一小片光晕，此刻却泛起了一层前所未有的、温润的金色光辉。

“燕赤霄，你教我以恨为刀，斩断一切。你认为情感是私有的武器，越纯粹、越极端，就越强大。”楚牧元“看”着那道即使人已倒下，却依然连接着众人的血色锁链，心中豁然开朗，“但铁鸦告诉我，情感，还可以是网，是墙。”

“当一个人的‘我想活’，变成‘我们要活’的时候，这份意志，就不再是个体的情绪，而是……众生的洪流！”

顿悟的瞬间，楚牧元做出了一个让燕赤霄都为之惊骇的决定。

他放弃了所有防御，主动敞开了自己神魂最核心的本源。

“你想夺舍？那就进来吧。”他的意念如涟漪般扩散开来，不再局限于对燕赤霄的抵抗，而是同时触及了那道守护在他身前的青莲法相，以及通过【同源共鸣】感知到的、外界那股劫后余生的群体意志，“但进来的，不仅仅是你。还有她，还有外面那些人。”

他发动了那尚未纯熟的【灵犀引】，链接的目标却不再是敌人，而是此刻正为他护法、燃烧生命的楚灵韵！是他麾下那些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弟子！

他创造性地，将这门精神攻击的法门，逆向用作了链接、引导友方意志的桥梁！

“疯子！你这个疯子！”

燕赤霄惊恐地发现，涌入楚牧元识海的，不再是一个人摇摇欲坠的抵抗。

那是楚灵韵决绝的守护之念，温润如水，却坚不可摧。

那是铁鸦濒死前，那股“就算死也要拉着所有人一起活下去”的狂怒与不甘。

那是三百四十二名弟子，劫后余生时，那份混杂着感激、恐惧、庆幸与茫然的庞大意念！

这股浩瀚、驳杂，充满了七情六欲，却又生生不息的“众生相”，如同一条奔腾的大江，瞬间涌入！

燕赤霄那纯粹到极致、孤立到极点的“怨恨”，在这股洪流面前，就如同一滴浓墨，被瞬间稀释、冲刷、包容。他引以为傲的、足以侵蚀元婴修士的强大魔念，连一个浪花都没能翻起，便迅速消散于无形。

“不！这是什么鬼东西！这是软弱的……啊——！！！”

伴随着一声充满不甘与惊骇的惨叫，燕赤霄那试图吞噬楚牧元的黑色触须，在这众生洪流的冲刷下，寸寸崩断。

楚牧元趁势反扑，金色的神魂化作一张天罗地网，将那重创之后、虚弱不堪的燕赤霄残魂，死死地拖拽、镇压回了【道心鉴】的最深处，彻底沉寂。

第738天，午时。

地底密室内的灵力震动，缓缓平息。

寒玉床上，楚牧元猛地睁开了双眼。

他的七窍之中，缓缓流下暗红的血迹，肉身虚弱到了随时可能崩溃的边缘。但那双眼眸，却洗去了所有戾气与疯狂，只剩下如风暴过后的深海般，深沉而平静。

他艰难地转过头，看向身边。

一直为他护法的楚灵韵，在耗尽了最后一丝精血后，猛地喷出一口逆血，那血色竟是暗沉的黑。她苍白如纸的脸上，却带着一抹欣慰至极的笑容，身体一软，彻底倒了下去，陷入了深度昏迷。

几乎在同一时间，归墟岛上空。

高悬于云端之上的墨清绝，似乎察觉到了岛屿内部那股混乱意志的平息，以及一股全新的、更加宏大、更加凝聚的意志的诞生。

他缓缓抬起的手指，顿在了半空。

那双漠然的眼眸中，首次出现了一丝真正的凝重。

他决定，重新评估眼前的这群蝼蚁。在积蓄起足以将这股新生意志连同整座岛屿彻底抹除的力量之前，他选择了暂时的等待。

七情魔宗，暂时活了下来。